昨晚,梦见婆婆(奶奶)了,到铜陵上班以来,头一次婆婆走进我的梦中。梦,不是很清晰,婆婆崴着小步向我走来,没有言语但带着笑意,伸出手想摸我的头,可一直没有摸着,似乎她再怎么向我靠近,总隔着那么一段不可及的距离。
今年清明,堂弟替我为父母扫墓,还发来现场视频:“哥,这是大爷和大娘的坟呢,帮他们清除了杂草,放了鞭炮,烧了纸。”接着,又发了个视频,我点开,堂弟说:“哥,这是婆婆的坟,你还记得婆婆吧?”
婆婆,我一辈子都记得,当年父母长年在外做手艺,我就是婆婆带大的。大部分时间,我和婆婆同吃同睡。婆婆走的那天晚上,我就在她床边,她跟我说着说着话,然后有点不舒服,就合衣躺下了,结果这一躺下就再没有起来。
婆婆是小脚,走不了长时间的路,我害事的时候,她想追我也没办法追,只能站在原地高声喊叫,我没有少让她吃苦头。可就是这样,在八个孙子孙女中,我仍是她的最爱。
婆婆,并不是江西人,这是我长大后,老一辈人说起的,是公公(爷爷)跑江湖从北方带回来的,具体北方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婆婆从未说过,我父母也从未提起。
婆婆活着的时候,家里一直有个习惯:过年的饺子里,放进一枚硬币。其实江西人过年没有吃饺子的风俗,更不是麦子产区,麦子只是象征性地种一些,然后卖给国家磨面粉做挂面。
然,我们一大家子每年都有这顿饺子,且只是这么一次。这正是跟婆婆是北方人有关吧,当时我是不明就里的,只知道一个字:吃,还好吃。
婆婆先在碗里倒些烧酒,然后点着,用筷子夹住那枚硬币,放在酒火上翻过来掉过去细致地烧,之后用清水泡一会。很有知识的我那时的理解是,硬币煮不熟所以提前加热,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的一种干净方式。
被酒火烧过的硬币泛着幽兰色的光,被包进未知的某个饺子里。堂哥堂弟堂姐堂妹,当然包括我,都摩拳擦掌着,想象着如何去消费这枚硬币。
据说,谁吃到这个带有硬币的饺子,荣华富贵财源滚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等等世界上所有的好事,便会降临在他身上。这些说法于我,遥远得就像婆婆讲的故事一样。这只饺子对我的全部意义就是:可以去买来一块圆圆的裸包水果糖。
现在想来,婆婆那时候定是偏心的,因为,几乎每年那枚硬币都被我吃到,而我碗里的饺子都是婆婆夹给我的,我虽然不清楚她是用什么办法辨别出表面毫无二致的这个特殊的饺子,但是我知道,凭我吃到那个饺子的概率是微乎其微的。
那些画面,经过了几十年,依旧犹如眼前:我的那些堂兄弟堂姐妹抓狂跳脚,我矫情地捂住嘴巴,以暗示我的牙被硬币咯得很疼,婆婆看着我们,像蒙娜丽莎一样含笑不语。
如今,那片煤油灯光里最最疼爱我的人早已走远,在另一个世界俯瞰着我的喜怒哀乐,用星光之手在寒冷时温暖我的寒冷,并把这些暖意,永久地封存在硬币那银色的光辉中。


